剛過中午，宇文泰返來了。

一見屋裡這景象，低頭對伏在地上清算的小侍女說：“快去拿個新的嫁妝來，將這裡清算潔淨。丞相許半晌就返來了。”

我看著他，暗想，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是該讓他多出去騎射。畢竟是胡人的血緣。

我迎上去，有些責怪他：“覺兒一早醒來就在找你，說你承諾了帶他去騎馬又食言。”

他悄悄歎口氣，說：“到了他這個年紀，是該好好學騎射了。過幾天我給他找個師父，好好指導他。”

他已經十歲了，幾年間，幼年喪母的哀思已垂垂停歇，但對我，他卻總有著一二分如有若無的疏離感。

功業，萬代千秋，他在想的始終都是這些。

我有些看不起本身。那晚送彆時，獨孤公子那一眼照見我內心滿目瘡痍。我心中對他愧悔，但是又能竄改甚麼。從身到心，俱已不忠。

不過是冀盼著明日淩晨醒來，他還活生生地伴隨在身邊罷了。

現在乳母剛帶著吃完飯，恰是犯困的時候。眉生引著他玩了一會兒，他便爬到我身上，含混著眼睛要睡覺。

他父親想了一會兒，說：“那你乖乖睡一個午覺，過幾日阿父休沐，親身帶你去騎馬可好？”

我又落下淚來，伸手攀住他的脖子，哽咽道：“求你彆那麼冒死……不管如何，哪怕我們帶著孩子們隱姓埋名地去餬口……彆丟下我們……”

“明天上午大夫剛來診過脈，已經兩個多月了。”

他抬高聲音說：“明天早上剛來的動靜，高歡遣軍入侵了汾州絳州，圍了玉壁。主上恰是為這個頭疼不已。我籌辦出兵蒲阪。”

昔年裡，那人將這個掛在我頸間的阿誰淩晨，可曾想到這個解千憂百愁的菩提子有一日會被我收在一個隱蔽的處所，再不見天日？

我一笑，低下頭去：“我都老了。”

正難過間，眉生出去講：“毓公子來了。”

小孩子歡樂期盼了幾天，俄然落空了慾望，嘟著小嘴，眼圈都有些紅了。隻得將他抱進懷中，好生安撫。

過了兩天，到了休沐那日，宇文泰一早便出去了。

“乳母帶著吃午餐呢。你去那裡了？”

比及毓兒出了門，又讓眉生將覺兒抱來。覺兒已三歲，他有一雙標緻的杏仁普通的眼睛，老是咕嚕咕嚕地轉著，獵奇地東張西望。

我是軟弱的。不管我多麼不甘，也終究成為一個宅院裡依靠一個男人的女子。

桌子上的青瓷熏爐內嫋嫋騰著七寶蓮花香的氣味。那煙從爐蓋的細孔中嫋娜鑽出，細細往上搖搖升騰，顫抖著，像不安的心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