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潛還是個兒童的形貌,內裡卻已經有了一顆少年的心。
“那便從為師,姓韓吧,”木椿捋著山羊鬍,潤物無聲地肯定了師徒名分,“為師且賜你個大名——單名一個淵字,好不好?”
程潛披著木椿的外套,冷靜地從衣服的裂縫中窺視著雨幕中濕透的師父,有生以來第一次享用了孩子應有的報酬。他細細體味了半晌,心甘甘心腸認了師父,並且下定決計——就算這位師父滿嘴屁話,一肚子傍門左道,他也諒解了。
小叫花子不知用了甚麼器具,在道觀後堂空中上刨了個洞出來,正在內裡燒著一隻肥碩的叫花雞,他敲開泥殼,一陣香氣溢得到處都是。
木椿真人形如乾枯,瘦得三根筋頂著一個腦袋,腦袋上扣著個搖搖欲墜的帽子,一隻手領著程潛,就像個走江湖賣藝的草台班主領著他新拐來的小主子。
程潛平生調派過代步的走獸飛禽無數——但這恐怕是他坐過的最顛簸、廢話最多的一匹了。
不知為甚麼,固然這長脖子雞方纔還大言不慚地忽悠了他一通,但程潛對他彷彿有種天然的靠近。
風雨雷電聲與師父的聒噪聲混成一團,他腦袋上罩著師父的袍子,兩眼一爭光,卻嗅到了那袍袖上有一股說不清的木頭香。
他將枯瘦的雙手揣進袖中,悠然矯飾道:“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去以六月息者也——無形無束,可週旋於風,來時其淵兮也,去處其無邊也,這便是‘扶搖’,你懂了麼?”
他先將臉下水跡抹淨,揣好一個仙風道骨的高人笑,這才邁起忽忽悠悠、左搖右晃的蓮花步,飄到小叫花身邊,當著程潛的麵,侃侃而談了一席長篇大論的花言巧語,描畫了一座穿金戴銀吃飽穿暖的外洋仙門,將小叫花說得兩眼發直。
他走得很沉默,但到底還是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
先帝時,坊間大小門派就像雨後河坑裡的蛤蟆,甚麼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隻要家裡子孫富強不缺小崽子的,全都一窩蜂地托乾係,送去個甚麼門派求仙問道,學一些“胸口碎大石”之類的把式,除此以外,也冇見誰真求出個甚麼花樣來。
提及修仙求道,程潛也有所耳聞。
木椿的喉頭不由自主地轉動了一下,頓時說不下去了。他一臉古怪地領著程潛轉到了那淫/邪的泥像前麵,瞥見那有一個比程潛大不了一兩歲的小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