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金而歸。妻以其隔夜不還,方且憂盼;見申入,急問之。申不言,以金置榻上。妻開視,幾駭絕,曰:“子真為盜耶!”申曰:“汝逼我為此,又作是言!”妻泣曰:“前特以相戲耳。今犯斷頭之罪,我不能為賊人累也。請先死!”乃奔。申逐出,笑曳而返之,具以實告,妻乃喜。自此餬口產,稱素封焉。
邑有窮戶某乙,殘臘向儘,身無完衣。自念何故卒歲?不敢與妻言,暗操白梃,出伏墓中,冀有孤身而過者,劫其統統。懸望甚苦,渺無人跡;而鬆風砭骨,不成複耐。意瀕絕矣,忽見一人傴僂來。心竊喜,持梃遽出。則一臾負囊道左,哀曰:“一身實無長物。家絕食,適於婿家乞得五升米耳。”乙奪米,複欲褫其絮襖,臾苦要求,乙憐其老,釋之,負米而歸。妻詰其自,詭以“賭債”對。
如是月餘朱往見恒娘,恒娘喜曰:“得之矣!子歸毀若妝,勿華服,勿脂澤,垢麵敝履,雜家人操縱。一月後可複來。”朱從之。衣敝補衣,故為不潔清,而紡績外無他問。洪憐之,使寶帶分其勞;朱不受,輒叱去之。
異史氏曰:“人不患貧,患無行耳。其行端者,雖餓不死;不為人憐,亦有鬼祐也。世之貧者,利地點忘義,食地點忘恥,人且不敢以一文相托,而何故包涵於鬼神乎!”
恒娘
嫁女家被盜,四方流播。或議乙。乙懼,東遁百裡,為逆旅仆人賃作傭。年餘蜚言稍息,始取妻同居,不業白梃矣。此其自述,因類申氏,故附誌之。
後徙居,與帛商狄姓為鄰。狄妻恒娘,先過院謁朱。恒娘三十許,姿僅中人,言詞輕倩。朱悅之。次日答拜,見其室亦有小妾,年二十許,甚娟好。鄰居幾半年,並不聞其詬誶一語;而狄獨鍾愛恒娘,副室則虛位罷了。朱一日問恒娘曰:“予向謂夫君之愛妾,為其為妾也,每欲易妻之名呼作妾。今乃知不然。夫人何術?如可授,願北麵為弟子。”恒娘曰:“嘻!子則自疏,而尤男人乎?朝夕而嘮叨之,是為叢驅雀,其離滋甚耳!其歸益縱之,即男人自來,勿納也。一月後當再為子謀之。”朱從其謀,益飾寶帶,使從丈夫寢。洪一飲食,亦使寶帶共之。洪時以周旋朱,朱拒之益力,因而共稱朱氏賢。
如是者一月,又往見恒娘。恒娘曰:“孺子真可教也!後日為上巳節,欲招子踏春園。子當儘去敝衣,袍褲襪履,嶄然一新,早過我。”朱曰:“諾。”至日,攬鏡細勻鉛黃,一如恒娘教。妝竟,過恒娘,恒娘喜曰:“可矣!”又代換鳳髻,光可鑒影。袍袖不應時製,拆其線更作之;謂其履樣拙,更於笥中出業履,共成之,訖,即令易著。臨彆飲以酒,囑曰:“歸去一見男人,即早閉戶寢,渠來叩關勿聽也。三度呼可一度納。口索舌,手索足,皆吝之。半月後當複來。”朱歸,炫妝見洪,洪高低凝睇之,歡笑異於平時。朱少話旅遊,便支頤作神態;日未昏,即起入房,闔扉眠矣。未幾洪果來款關,朱堅臥不起,洪始去。次夕複然。明日洪讓之,朱曰:“獨眠風俗,不堪複擾。”日既西,洪入閨坐守之。滅燭登床,如調新婦,綢繆甚歡。更加次夜之約;朱不生長,與洪約以三日為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