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狼
姑蘇木瀆鎮,有民女夜坐庭中,忽星隕中顱,仆地而死。其父母老而無子,止此女,哀呼搶救。移時始蘇,笑曰:“我今為男人矣!”驗之公然。其家不覺得妖,而竊喜其得丈夫子也。此丁亥間事。
某中堂,故明相也。曾降流寇,世論非之。老歸林下,享堂完工,數人直宿此中,天明見堂上一匾雲:“三朝元老。”一聯雲:“一二三四五六七,孝弟忠信禮義廉。”不知何時所懸。怪之,不解其義。或測之雲:“首句隱亡八,次句隱無恥也。”洪經略南征,班師,至金陵,醮薦陣亡將士。有舊門人謁見,拜已,即報告藝。洪久厭文事,辭以昏眊,其人雲:但煩坐聽,容某誦達上聞。”遂探袖出文,抗聲朗讀,乃故明思宗禦製祭洪遼陽死難文也。讀畢,大哭而去。
由此名大噪,門常如市,應手無不悉效。有病傷寒者,言症求方。張適醉,誤以瘧劑予之。醒而悟,不敢以告人。三今後有盛儀造門而謝者,問之,則傷寒之人,大吐大下而愈矣。此類甚多。張由此稱素封,益以聲價自重,聘者非重資安輿不至焉。
村夫某者,偶坐樹下,捫得一虱,片紙裹之,塞樹孔中而去。後二三年,複經其處,忽憶之,視孔中紙裹宛然。發而驗之,虱薄如麩。置掌中審顧之。少頃,覺掌中奇癢,而虱腹漸盈矣。置之而歸。癢處核起,腫數日,死焉。
夜明
天津某寺,鸛鳥巢於鴟尾。殿承塵上,藏大蛇如盆,每至鸛雛團翼時,輒出吞食儘。鸛悲鳴數日乃去。如是三年,人料其必不複至,次歲巢仍舊。約雛長成,即徑去,三日始還,入巢啞啞,哺子如初。蛇又蜿蜒而上。甫近巢,兩鸛驚,飛鳴哀急,直上青冥。俄聞風聲蓬蓬,一刹時六合似晦。眾駭異,共視一大鳥翼蔽天日,從空疾下,驟如風雨,以爪擊蛇,蛇首立墮,連催殿角數尺許,振翼而去。鸛從厥後,若將送之。巢既傾,兩雛俱墮,平生一死。僧取生者置鐘樓上。少頃鸛返,仍就哺之,翼成而去。
丁亥年七月初六日,姑蘇大雪。百姓皇駭,共禱諸大王之廟。大王忽附人而言曰:“現在稱老爺者皆增一大字;其以我神為小,消不得一大字耶?”眾悚然,齊呼“大老爺”,雪立止。由此觀之,神亦喜諂,宜乎治下部者之得車多矣。異史氏曰:“世風之變也,下者益謅,上者益驕。即康熙四十餘年中,稱呼之不古,甚好笑也。舉人稱爺,二十年始;進士稱老爺,三十年始;司、院稱大老爺,二十五年始。昔者大令謁中丞,亦不過垂白叟而止;今則此稱久廢矣。即有君子,亦素奉承行乎奉承,莫敢有異詞也。若縉紳之妻呼太太,裁數年耳。昔惟縉紳之母,始有此稱;以妻而得此稱者,惟淫史中有喬林耳,他未之見也。唐時上欲加張說大學士,說辭曰:‘學士從無大名,臣不敢稱。’今之大,誰大之?初因為小人之諂,而因得貴倨者之悅,居之不疑,而紛繁者遂遍天下矣。竊意數年今後,稱爺者必進而老,稱老者必進而大,但不知大上造何尊稱?匪夷所思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