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王子雅過之,宛轉留飲。飲間,以閨閣相謔,頻涉狎褻。女適窺客,伏聽儘悉,暗以巴豆投湯中而進之。未幾吐利不成堪,奄存氣味。女使婢問之曰:“再敢無禮否?”始悟病之所自來,嗟歎而哀之,則綠豆湯已儲待矣,飲之乃止。今後同人相戒,不敢飲於其家。
一日有友過訪,值生出,至暮不歸。生妻備饌供客,已而借婢啜食餘餌。生素不羈,好蓄媚藥,不知何時狐以藥置粥中,婦食之,覺有腦麝氣,問婢,婢雲不知。食訖,覺欲焰上熾,不成暫忍,強自按抑,燥渴愈急。籌思家中無可奔者,唯有客在,遂往叩齋。客問其誰,實告之;問何作,不答。客謝曰:“我與若夫道義交,不敢為此獸行。”婦尚流連,客叱罵曰:“某兄文章操行,被汝喪儘矣!”隔窗唾之,婦大慚乃退。因自念我何為若此?忽憶碗中香,得毋媚藥也?檢包中藥,果狼籍滿案,盎盞中皆是也。稔知冷水可解,因就飲之。瞬息,心下復甦,愧恥無以自容。展轉既久,更漏已殘,愈恐天曉難以見人,乃解帶自經。婢覺救之,氣已漸絕;辰後始有微息。客夜間已遁。
生被逐,徙倚無所歸。母恐其折挫行死,今獨居而給之食。又召樊來,使教其女。樊入室,開諭萬端,女終不聽,反以惡言相苦。樊拂袖去,誓相絕。無何樊翁憤抱病,與嫗接踵死。女恨之,亦不臨吊,惟日隔壁噪罵,故使翁姑聞。高悉置不知。
臨江高蕃,少慧,儀容秀美,十四歲入邑庠。富室爭女之,生挑選良苛,屢梗父命。父仲鴻年六十,止此子,寵惜之,不忍少拂。
江城
異史氏曰:“居家者相戒勿蓄砒鴆,從無有相戒不蓄媚藥者,亦猶人之畏兵刃而狎床第也。寧知其毒有甚於砒鴆者哉!顧蓄之不過以媚內耳!乃至見嫉於鬼神;況人之縱淫,有過於蓄藥者乎?”
東村有樊翁者,授童蒙於商店,攜家僦生屋。翁有女,小字江城,與生同甲,時皆八九歲,兩小無猜,日共玩耍。後翁徙去,積四五年,不複聞問。一日,生於隘巷中,見一女郎,豔美絕俗,從以小鬟僅六七歲,不敢傾顧但斜睨之。女停睇若欲有言,細視之江城也。頓大欣喜。各無所言,相視呆立,移時始彆,兩情戀戀。生故以紅巾遺地而去,小鬟拾之,喜以授女。女入袖中,易以己巾,偽謂鬟曰:“高秀才非彆人,勿得諱其遺物,可追還之。”小鬟果追付生,生得巾大喜。歸見母,請與論婚。母曰:“家無半間屋,南北流寓,何足匹偶?”生曰:“我自欲之,固當無悔。”母不能決,以商仲鴻,鴻執不成。生聞之悶悶,嗌不容粒。母憂之,謂高曰:“樊氏雖貧,亦非狙儈惡棍者比。我請過其家,倘其女可偶,當亦有害。”高曰:“諾。”母托燒香黑帝祠,詣之。見女明眸秀齒,竟然娟好,心大愛悅。遂以金帛厚贈之,實告以意。樊媼謙抑而後受盟。歸述其情,生始解顏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