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妃

明日夙起，母謂才：“宜先去，我以女繼至。”才歸，掃戶闥，媼果送女至。入視室中，虛無有，便雲：“似此何能自給？老身速歸，當小助汝辛苦。”遂去。次日，即有男女數輩，各攜服食器具，布一室滿之。不飯俱去，但留一婢。

異史氏曰：“得遠山芙蓉，與共四壁，與之南麵王豈易哉！己則非人，而怨逢惡之友，故為友者不成不知戒也。凡狹邪子誘人淫博，為諸不義，其事不敗，雖則不怨亦不德。迨於身無襦，婦無褲，千人所指，無疾將死，窮敗之念，無時不縈於心；窮敗之恨，無時不加於齒。清夜牛衣中，展轉不寐。夫然後曆曆想未落時，曆曆想將落時，又曆曆想致落之故，而因以及發端致落之人。至於此，弱者起，擁絮坐詛，強者忍凍裸行，篝火索刀，霍霍磨之，不待終夜矣。故以善規人，如贈橄欖；以惡誘人，如饋漏脯也。聽者固當省，言者可勿戒哉！”

“謹按封氏，飛揚成性，忌嫉為心。濟惡以才，妒同醉骨；射人於暗，奸類含沙。昔虞帝受其狐媚，英、皇不敷解憂，反借渠以解慍；楚王蒙其盅惑，賢才未能稱意，惟得彼以稱雄。沛上豪傑，雲飛而思猛士；茂陵天子，秋高而念才子。今後怙寵日恣，因此肆狂無忌。怒號萬竅，響碎玉於王宮；彭湃中宵，弄寒聲於秋樹。倏向山林叢裡，假虎之威；時於灩澦堆中，生江之浪。

一日眺覽既歸，倦極思寢，解屨登床。夢二女郎被服素淨，近請曰：“有所奉托，敢屈移玉。”餘驚詫起，問：“誰相見召？”曰：“絳妃耳。”恍忽不解所謂，遽從之去。俄睹殿閣高接雲漢，下有石階層層而上，約儘百餘級，始至顛頭。見朱門洞敞。又有二三麗者，趨入通客。無何，詣一殿外，金鉤碧箔，光亮射眼，內一婦人降階出，環佩鏘然，狀若貴嬪。方思展拜，婦便先言：“敬屈先生，理須首射。”呼擺佈以毯貼地，若將施禮。餘惶然無覺得地，因啟曰：“草澤寒微，得辱寵召，已不足榮。況分敢庭抗禮，益臣之罪，折臣之福！”妃命撤毯設席，對宴相向。酒數行，餘辭曰：“臣飲少輒醉，懼有愆儀。教命雲何？幸釋疑慮。”妃不言，但以巨杯促飲。餘屢請命，乃言：“妾，花神也。百口細弱依棲於此，屢被封家女子橫見培植。今欲背城借一，煩君屬檄草耳。”餘惶然起奏：“臣學陋不文，恐負重托；但承寵命，敢不竭肝膈之愚。”妃喜，即殿上賜筆劄。諸姬者拭案拂坐，磨墨濡毫。又一垂髫人，摺紙為範置腕下。略寫一兩句，便二三輩疊背相窺。餘素癡鈍，此時覺文思若湧。少間稿脫，辯論去啟呈絳妃。妃展閱一過，頗謂不疵，遂複送餘歸。醒而憶之，情事宛然。但檄詞強半忘記，因足而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