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數月,婢以故至東村,暮歸,遇封女從老嫗來。婢喜,拜問,封亦惻惻,訊十一娘興居。婢捉袂曰:“三姑過我。我家姑姑盼欲死!”封曰:“我亦思之,但不樂使家人知。歸啟園門,我自至。”婢歸告十一娘,十一娘喜,從其言,則封已在園中矣。相見,各道間闊,綿綿不寐。視婢子眠熟,乃起,移與十一娘同枕,私語曰:“妾固知娘子未字。以才色家世,何患無貴介婿,然絝袴兒敖不夠數,如欲得良伴,請無以貧富論。”十一娘然之。封曰:“舊年相逢處,今複作道場,明日再煩一往,適時見一快意郎君。妾少讀相人書,頗不整齊。”昧爽封即去,約俟蘭若,十一娘果往,封已先在。眺覽一週,十一娘便邀同車。聯袂出門,見一秀才,年可十七八,布袍不飾,而容儀俊偉。封潛指曰:“此翰苑才也。”十一娘略睨之,封彆曰:“娘子先歸,我即繼至。”入暮果至,曰:“我適物色甚詳,其人即同裡孟安仁也。”十一娘知其貧,不覺得可。封曰:“娘子何墮世情哉!此人苟長貧賤者,予當抉眸子,不複相天下士矣。”十一娘曰:“且為何如?”曰:“願得一物,持與締盟。”十一娘曰:“姊何草草?父母在,不遂如何?”封曰:“妾此為,正恐其不遂耳。誌若堅,存亡何可奪也?”十一娘必不成。封曰:“娘子姻緣已動,而魔劫未消。以是故,來報前好耳。請即彆,即以所贈金鳳釵,矯命贈之。”十一娘方謀更商,封已出門去。
畢為人爽直,胸無宿物,微泄之。女已知,責曰:“無惑乎同道者不交狂生也!屢囑甚密,何尚爾爾?”怫然欲去。畢謝過不遑,女乃稍解,然由此來濅疏矣。積年餘,一夕來,兀坐相向。與之弈,不弈;與之寢,不寢。欣然很久,曰:“君視我孰如青鳳?曰:“殆過之。”曰:“我自慚弗如。然聊齋與君筆墨交,請煩作小傳,一定千載下無愛憶如君者。”曰:“夙有此誌。曩遵舊囑,故秘之。”女曰:“向為是囑,今已將彆,複何諱?”問:“何往?”曰:“妾與四mm為西王母征作花鳥使,不複得來矣。曩有姊行,與君家叔兄,臨彆已產二女,今尚未醮;妾與君幸無所累。”畢求贈言,曰:“盛氣平,過自寡。”遂起,捉手曰:“君送我行。”至裡許,灑涕分離,曰:“役此有誌,一定無會期也。”乃去。
長山劉氏,體肥嗜飲,每獨酌輒儘一甕。負郭田三百畝,輒半種黍,而家大富,不以飲為累也。一番僧見之,謂其身有異疾。劉答言:“無。”僧曰:“君飲嘗不醉否?”曰:“有之。”曰:“此酒蟲也。”劉驚詫,便求醫療。曰:“易耳。”問:“需何藥?”俱言不需。但令於日中俯臥,縶手足,去首半尺許置良醞一器。移時燥渴,思飲為極,酒香入鼻,饞火上熾,而苦不得飲。忽覺咽中暴癢,哇有物出,直墮酒中。解縛視之,赤肉長二寸許,爬動如遊魚,口眼悉備。劉驚謝,酬以金,不受,但乞其蟲。問:“將何用?”曰:“此酒之精,甕中貯水,入蟲攪之,即成佳釀。”劉使試之,公然。劉自是惡酒如仇。體漸瘦,家亦日貧,後飲食至不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