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刺史獨孤修德,特來送一送王公。”驀地,未曾聞聲腳步聲,不大不小的說話聲已在他腦袋正上方響起。獨孤修德……這個姓氏,彷彿曾與他有些乾係乾係,一時卻又不知獨孤修德究竟為何人,方纔隻說有恩旨來宣,現在怎又說來相送?王世充腦中緩慢飛轉了一兩息。
說話間,已到了永安坊內最為內斂伏低的宅子前,天光已是大亮。內院深處傳來聲聲讀書聲,穆清因心潮尚不能安穩,先往閣房去取了康三郎那處得的冊子予杜如晦瞧過,還是無涓滴倦意,故又踏著令她心氣平和的讀書聲,往內院去。
一抹寬廣的身影從大門外跨入,藉著被雲彩遮去大半的圓月的餘暉,王世充一眼瞥見進門那人手中端著一件長窄的物件,約莫恰是那道漏夜追來的恩旨。他忙撩開袍裾,在院中跪穩,候迎宣旨。
小院內的讀書聲漸弱下去,很快便聽不到動靜,穆清悄悄蹙眉搖了點頭,抬步轉入通進小院的幽徑。纔剛進院,便聽得杜荷抱屈帶屈的半句話隨晨風而至。“……他們儘管嗤笑,說我原是杜陵的嫡孫,再不濟也有個好門楣,現在倒好,過繼成了個從五品官的子嗣,將來到處矮人一頭。”
卻見他的臉龐暗沉得似要同周遭的烏黑融到一處,透亮的眼眸中明滅不定的寒意,亦與這初春拂曉前的溫度相仿,一樣的沁人骨髓。“秦王承諾不殺,旁人卻並未向他作過火麼諾,現在秦王當然是一言九鼎,卻也截不住王世充那樣多的仇家。”
“那杜淹……就這麼算了麼?”沉默了長長的一段,穆清冇頭冇腦地問了一句。
“你的眼力公然不錯。”杜如晦無聲地笑了笑,“胡大郎確是個得力的,教予他的事都未曾出岔子,避著耳目將那些左證清算得滴水不漏。他一家,我已著人悄悄送出去了,現在我亦不知他一家落腳那邊,旁人更是無從曉得,你放心便是。”
等了好半晌,頭頂才傳來嘶啞沉峻的答覆,“自是不能算了。眼下仍有個王世充,該當以他頭顱為皿,在長兄墳前酒祭。”
“喂,小胡人!”杜荷輕視地呼喝一聲,“你生在這府裡,呆的光陰比我們弟兄長些,你倒是說些府裡的景象予我們知。”
“服膺父親教誨。”杜構帶著杜荷先向杜如晦施了一禮,再轉向墓碑,跪地認當真真地磕了三個頭,發了一番弘願。
穆清被擁著在頓時顛簸了小半個時候,無儘的黑沉中已略略地顯出些樹叢土坡的表麵來,如一隻隻形狀鬼怪的,蹲守路邊乘機而動的異獸,穆清心底的悲慘一絲一絲的往上漫,舊年在餘杭時的嚕囌總似饒人的蚊蠅普通在耳邊麵前飛舞,揮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