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有雲:“讒言罔極,交亂四國。”驪姬深諳此道。她先在晉獻公枕邊垂淚:“申生仁孝過分,妾恐其行伊霍之事。”待君王疑雲漸起,又命寺人披在朝歌坊市傳唱:“鹿裘素衣者,其心藏戈矛。”當太子進獻的祭肉被髮明含毒時,晉國巫祝適時卜出龜甲裂紋,好似“子弑父”的讖文。三管齊下,謊言已成屠龍刀,斬斷宗廟血脈。
這場春秋最緊密的謊言戰,暗合《鬼穀子》三術。
晉國深宮的銅燭台上,燭淚層層堆疊如赤色虎魄。驪姬對鏡梳髮,金簪劃過烏雲般的鬢角,俄然輕笑:“毀人如琢玉,需先鑿出裂縫。”她指尖挑起一丸香膏,在燭火上緩緩炙烤,青煙扭曲成蛇形,鑽入殿外濃霧。這夜,太子申生祭奠返來的胙肉被呈上晉獻公案頭,《尚書》竹簡正攤開在“讒說殄行”四字,蠟油俄然爆出燈花,映得“殄”字如血淋漓。
太子申生逃至曲沃,麵對幕僚“清君側”的勸諫,竟飲鴆他殺。臨終前他在竹簡刻下:“孝而見疑,不如赴鬼域侍母。”這血字被驪姬竄改成“父不慈,子當反”,完整坐實罪名。
洛龜讖緯,椒宮香燼,紅樓珠淚。
這場謊言風暴的餘波,在《左傳》中盪漾十九年。公子重耳逃亡各國時,驪姬編織的新謊言如影隨形:在狄國說他“脅生重瞳,有篡國異相”;至楚國又傳他“夜化蒼狼,食民氣肝”。直至晉懷公被弑,重耳返國繼位,才以雷霆手腕清理謊言:將驪姬殘黨綁至鬨市,命史官當眾燃燒百卷謗書。火焰騰空時,他誦《詩經·巷伯》:“取彼譖人,投畀豺虎!”
但《周易》早埋破解之道。晉文公重掌權益後,第一道政令便是“置敢諫之鼓,立誹謗之木”,化謊言通道為納諫之門。更妙的是借宴請周天子使者之機,將當年毒酒案的本相編成鐘磬樂章,使《豳風·鴟鴞》的曲調載著史實傳遍各國。謊言畏光,他便把太陽釘在蒼穹。
六耳獼猴,半夜鬼畫,五更佛偈。
2、謊言三疊浪
火牛衝陣煙消,魚腹丹書成青史。
半夜翻《左傳》,忽見燈下浮塵舞動,彷彿驪姬香爐殘灰。掩卷時想起顧炎武《日知錄》的棒喝:“自古以來,小人之傾君子,未有不以謊言為前鋒者。”但汗青的銅鏡畢竟照出本相——那鼎器上的銘文或許會被銅綠腐蝕,但總有人會拂去灰塵,讓光亮徹骨而入。
驪姬的椒房早已化作灰塵,但那些青煙般的謊言術仍在人間浪蕩。你看販子茶肆裡,總有人奧秘私語:“傳聞那家藥鋪的丸藥.....”;酒酣耳熱時,不乏人舉杯高談:“某大人昨日被禦史......”這些言語在傳播中變異,一如《呂氏春秋》所記“數傳而白為黑,黑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