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蟬鳴吵得人頭疼。我在涼殿裡玩九連環,俄然聞聲外頭傳來馬蹄聲。北宮門的方向騰起煙塵,幾個背插紅旗的驛卒滾上馬鞍。梁冀帶著親兵打馬而過,馬蹄鐵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子。那天夜裡西市的狗叫了整宿,第二天宮人們交頭接耳說菜市口的血滲進地磚縫裡,洗了三遍還能聞見腥味。
永憙元年的春季來得特彆遲。仲春二本該龍昂首,我卻躺在病榻上聞聲驚雷劈斷了南宮的柏樹。太醫令換成了梁冀保舉的江湖郎中,紮的銀針比納鞋底的錐子還粗。有天夜裡咳得短長,吐在手帕上的血漬像朵紅梅花。守夜的小黃門嚇得打翻藥碗,我扯住他袖子說:"彆喊人,把窗欞紙捅個洞穴讓我看看星星。"
建康元年正月的事我記得格外清楚。那天我正蹲在殿門口玩雪,把積雪捏成個小人兒。俄然聞聲遠處傳來悶雷似的腳步聲,一昂首就瞥見烏泱泱的人群往這邊湧。打頭的寺人捧著黃綾聖旨,背麵跟著的羽林衛鐵甲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子。娘瘋了一樣從屋裡衝出來,髮髻都散了半邊,死死把我箍在懷裡。我聞聲聖旨上說"皇嗣劉炳,即天子位",孃的手指幾近要掐進我肩膀裡。
蒲月初五端陽節,宮人們忙著在簷角插艾草。我偷溜到尚食局找蜜粽,正撞見幾個小宮女圍著銅鼎煮雄黃酒。她們見了我也不怕,有個膽量大的往我額頭上抹王字:"陛下如許活像隻小老虎。"那是我第一次聞聲有人笑,聲音脆生生的像簷角掛著的鈴鐺。可第二天再去時,阿誰抹雄黃酒的宮女就不見了,灶台上留著半鍋冷了的粽子,水麵漂著幾片枯艾葉。
十月月朔冬衣節,宮人們忙著給各殿換厚簾子。我裹著狐裘在迴廊下踢毽子,毽羽上的孔雀毛被風吹得打轉。掖庭方向俄然傳來女人的尖叫聲,毽子骨碌碌滾進枯草叢裡。我追疇當年瞥見兩個寺人拖著麻袋往井口走,麻袋裡暴露的半截手臂上戴著娘常戴的鎏金纏絲鐲。那晚我蜷在龍床上數更漏,終究明白娘說的"掖庭的梅花開不過立冬"是甚麼意義。
崇德殿裡跪著個渾身血汙的人,梁冀的環首刀正架在他脖子上。我認出來是客歲給我講過《禹貢》的議郎杜喬,他官帽早不知掉哪兒去了,斑白鬍子被血黏成綹。"這老匹夫竟敢私通清河王!"梁冀的刀尖挑開杜喬的衣衿,暴露貼身藏著的絹帛。我盯著杜喬翕動的嘴唇,俄然想起他教我認輿圖時說的話:"江河走勢如同掌紋,陛下要記得天下事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