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我做了惡夢。夢見父親站在江陵老宅的桂花樹下,手裡捧著本《文選》。我想跑疇昔,腳下卻踩著黏稠的血漿。醒來時發明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在嘴裡漫開,和那日朝堂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母親死死攥著我的袖子,指甲掐進皮肉裡。我瞥見父親緩緩起家,玉帶鉤上的螭龍在燭火下泛著血光。"逆賊!"他俄然抓起案上的青瓷硯台砸疇昔,"我蕭氏子孫豈能受爾等擺佈!"
永興元年正月,侯景的叛軍攻破了台城。動靜傳到江陵時,我正在後院練箭。十四歲的少年臂力不敷,鵰翎箭總也射不進紅心。管家慌鎮靜張跑出去,官靴在雪地上踩出混亂的印子:"世子!建康...建康城破了!"
"來,坐這兒。"侯景拍拍身邊的錦墊,我聞到他身上有股腐肉味。他的親信宋子仙遞來玉璽時,虎口處的刺青是隻展翅的鷂子。"從今今後,你就是大梁天子。"侯景的笑聲像夜梟,"年號嘛...就叫天正如何?"
建康城的宮牆比江陵高了三倍不止。朱雀航的浮橋在腳下咯吱作響,禁軍的鐵甲映著秋陽,晃得人睜不開眼。我們在西州城暫住的那半月,每天都有穿紫衣的寺人來送犒賞。直到某日傍晚,叔高祖身邊的朱衣舍人帶來聖旨:父親改封豫章王,食邑加兩千戶。
船行至江心,艙門俄然被釘死。我聞聲斧頭砍斫船板的聲音,混著浪濤拍打船舷的轟鳴。江水湧出去時,最早漫過腳麵的是當年在太極殿吐過的膽汁的苦味。最後一眼瞥見的是艙頂的裂縫,透出去的一線天光裡,有柳絮在飄。
"阿棟,清算行裝。"父親的手按在我肩上,力道大得發疼,"我們要去建康。"
七月十九,宮外殺聲震天。宋子仙衝出去時,鐵盔歪在一邊,臉上滿是菸灰。"陛下快走!"他扯著我往密道跑,我甩開他的手:"走去哪?"密道口的火把映著他的臉,那道鷂子刺青在抽搐:"總比死在這兒強..."
七歲那年秋分,我在書房臨《急就章》,俄然聞聲前院傳來馬蹄聲。墨汁順著筆桿流到虎口,洇濕了蔡侯紙。父親倉促走出去時,官服下襬還沾著路上的黃泥。他解下玉帶鉤放在案頭,那枚青玉雕的螭龍在落日下泛著寒光。
三月裡,侯景派來的使者帶著五百甲士闖進王府。領頭的校尉臉上有道刀疤,從眉骨直劃到嘴角。他展開黃綾聖旨時,鐵甲摩擦的聲響像毒蛇吐信:"豫章王蕭棟,馬上入京承嗣大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