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守襄陽那七年,真把半輩子汗都流儘了。夏季帶兵卒挖護城河,淤泥裡泡得腳指腐敗;寒冬裹著羊皮襖巡城,朔風颳在臉上像刀子。有回北魏遊騎夜襲,我帶著三百輕騎出城截殺,彎刀砍捲了刃才殺退敵軍。回營時親兵幫我卸甲,發明中衣後背結著層血冰碴子——不知何時被流矢劃了道口兒,竟渾然不覺。
浮山堰垮塌那夜,我正在華林園批閱賑災奏摺。急報傳來時,筆尖硃砂滴在"準奏"二字上,活像道血口兒。冒雨趕到淮河岸邊,見下流浮屍塞川,有個婦人抱著木盆哭喊:"老天爺啊!"我奪過侍衛的刀就要往脖子上抹,被王茂死死抱住腰:"陛下!江北百姓還等著您做主啊!"厥後減膳撤樂三年,有次昏倒在太極殿,太醫說是餓的。
天監初年清算戶籍,查出會稽大族藏匿丁口三萬。那夜尚書令範雲抱著賬冊哭諫:"陛下若行土斷,恐傷江東根底!"我把茶盞摔在他腳邊:"根底?江淮流民易子而食時,這些根底在哪!"厥後推行土斷法,建康城每月都有世家馬車載著金銀來疏浚,全被我扔去鑄了鎮河鐵牛。
捐軀同泰寺那齣戲,原是想治治那些貪墨的世家。誰知朱異帶著群臣跪在佛堂前哭嚎,活像送殯的孝子賢孫。我穿戴僧衣啃胡餅,看他們一車車往寺裡運銅錢,俄然想起少年時在竟陵王府,蕭子良指著合座珍寶說:"這些俗物,不及半卷《莊子》。"那日傍晚收了三億萬贖身錢,轉頭就撥給揚州修了十二座義倉。
鐘離圍城最艱钜時,韋睿差人送來個錦盒。翻開是根枯瘦的野參,附信說"臣日服三片,尚能挽弓"。我連夜集結五萬石糧草,親身督著民夫在淮水架浮橋。運糧船被北魏火箭撲滅那夜,我在行營瞥見北岸火光沖天,攥斷的佛珠劈裡啪啦滾了滿地。直到韋睿的"水上長城"築成,才覺出嘴裡滿是血腥味——竟把腮幫子咬爛了。
我出世那會兒,秣陵縣同夏裡的老宅子正廳梁柱被白蟻蛀得短長。母親厥後總唸叨,說接生婆剛把我裹進繈褓,外頭就傳來羽林軍馬蹄聲——大明八年四月,前廢帝劉子業剛被弑,建康城還在宵禁。父親蕭順之當時任丹陽尹功曹,整天忙得腳不沾地,直到滿月酒那天賦抱著我說:"這小子哭聲宏亮,將來怕是個不循分的。"
後代債最是難償。臨安公主私奔那日,我砍了十二個守門侍衛。厥後她抱著外孫進宮,小娃兒抓著我鬍子喊"翁翁",我轉頭對宗正寺卿說:"把死囚牢裡那些偷雞摸狗的,都放了罷。"蕭綜那孽障投魏後,有密探捎回他寫的《聽鐘鳴》。讀到"蕉萃無人問,空餘淚千行"時,我砸了最愛的越窯青瓷硯,卻悄悄讓暗衛往洛陽送了包建康的桂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