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聞說,倉猝起家,到章霈之妻李氏跟前施禮——須知這林如海三歲喪母,後便被父親送到常州外祖父母家,一向長到一十七歲方纔上京還家。又因是客居,一應顧問極儘用心,殷勤邃密,實在比章家如章望這一輩的表兄弟們還要強些。章霈、李氏說是孃舅、舅母,論情分比父母一些兒不差。特彆李氏顧恤他少小喪母,待他格外偏袒慈愛,凡有物品、好處莫不先儘著他,直把幾個親生的後代都靠了後。因此他兩個交誼也深。現在聽了吳太君言語,林如海倉猝向李氏施禮,口稱“大舅母”便直直跪在跟前磕下頭去。李氏早是拿帕子按在眼睛底下拭淚,見他叩首,手裡還攥著帕子就吃緊相攙,一時鬨到手忙腳亂,隻是又哭又笑道:“外甥忙這個何為?凡是你好了,老太太和我們就都好。”又引著林如海去謝章霂、章霑的妻室陳氏、惲氏,說:“家裡長輩哪一個不是看著你大的?先前又有誰不替你焦急操心?”林如海忙依言依樣謝過兩位舅母。半晌方畢,不消多記。
吳太君又向林如海說:“你的頭我不奇怪。可有一小我是我至心奇怪的——我那外曾孫女在那裡?如何還不叫領出去?”因而一疊聲傳話請林黛玉。洪氏便攜著黛玉的手進得廳來。屋裡世人都是等急了的,莫不定睛去瞧:恰黛玉穿一件鵝黃綢緞繡竹葉梅花圓領袍,下係青灰色繡折枝梅花馬麵裙,舉手抬足之間,已是端莊矜貴,待得唱名施禮、昂首照麵,竟然無人不頓時生出合座明麗、各處生輝之感。卻把上麵吳太君喜得鼓掌,笑道:“好,好,好!公然像我,真真是我家孩子,直跟我年青時一個模樣!”遂向李氏、陳氏、惲氏等說:“你們常日裡隻恭維我,說長相斑斕周正,從你們往下,哪一個都不能及。這個話說是如許說,隻是你們又未曾見我當年,進門來平常整天家對著的便是我現在這副子風乾橘子的皺臉皮,即使嘴裡這般,想來內心怕是多少不平氣。我故意回嘴,恰好你們姊妹長相又多隨了老太爺,冇個真憑實據,也不好跟你們比較。現在林丫頭來,可算是完了我的心願——你們快細心看,說,但是真的姣美斑斕,色彩再難尋著的?”
吳太君笑道:“這話正有事理。若不如許,也當不得人父。”因說林黛玉:“你弟弟、弟妹之前信上說,玉兒少時有些不敷,在都城裡住了幾年,也未曾離藥,故此請關夢柯診治保養。我想到這個,內心頭本來就顧恤,幸虧是到我們本身家門裡,知根知底,又便利照顧。不料本日見了,不過是身子嬌弱些,平常小女孩兒都有的。倒幸虧望兒媳婦當作端莊大事再三叮囑,說本日見麵,管有多歡暢多歡樂,或是觸景生情,想起了你母親,老是千萬不能弄出哭聲來。卻不曉得這裡頭有甚麼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