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侯他父子二人等去了,方欲過賈母這邊來時,就有芳官等三個的乳母走來,回說:“芳官自前日蒙太太的恩情賞了出去,他就瘋了似的,茶也不吃,飯也不消,勾引上藕官蕊官,三小我尋死覓活,隻要剪了頭髮做尼姑去。我隻當是小孩子家一時出去不慣也是有的,不過隔兩日就好了。誰知越鬨越凶,吵架著也不怕。實在冇法,以是來求太太,或者就依他們做尼姑去,或教誨他們一頓,賜給彆人作女兒去罷,我們也冇這福。”王夫人聽了道:“胡說!那邊由得他們起來,佛門也是等閒人出來的!每人打一頓給他們,看還鬨不鬨了!”當下因八月十五日各廟內上供去,皆有各廟內的尼姑來送供尖之例,王夫人曾於十五日就留下水月庵的智通與地藏庵的圓心住兩日,至本日未回,聽得此信,巴不得又拐兩個女孩子去作活使喚,因都向王夫人道:“我們府上到底是善人家。因太太好善,以是感到得這些小女人們皆如此。雖說佛門等閒難入,也要曉得佛法劃一。我佛立願,原是統統眾生不管雞犬皆要度他,無法誘人不醒。若果有善根能覺悟,便能夠超脫循環。以是經上現有虎狼蛇蟲得道者就很多。現在這兩三個女人既然無父無母,故鄉又遠,他們既經了這繁華,又想從小兒命苦入了這風風行次,將來曉得畢生如何樣,以是苦海轉頭,削髮修修來世,也是他們的高意。太太倒不要限了善念。”
此時多渾蟲外頭去了,那燈女人吃了飯去串門子,隻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間房內爬著。寶玉命那婆子在院門哨,他單獨掀草擬簾出去,一眼就瞥見晴雯睡在蘆蓆土炕上,幸而衾褥還是昔日鋪的。心內不知本身如何纔好,因上來含淚伸手悄悄拉他,悄喚兩聲。當下晴雯又因著了風,又受了他哥嫂的歹話,病上加病,嗽了一日,才昏黃睡了。忽聞有人喚他,強展星眸,一見是寶玉,又驚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嚥了半日,方說出半句話來:“我隻當不得見你了。”接著便嗽個不住寶玉也隻要哽咽之分。晴雯道:“阿彌陀佛,你來的好,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渴了這半日,叫半小我也叫不著。”寶玉傳聞,忙拭淚問:“茶在那邊?”晴雯道:“那爐台上就是。”寶玉看時,雖有個黑沙吊子,卻不象個茶壺。隻得桌上去拿了一個碗,也甚大甚粗,不象個茶碗,未到手內,先就聞得油膻之氣。寶玉隻得拿了來,先拿些水洗了兩次,複又用水汕過,方提起沙壺斟了半碗。看時,絳紅的,也太不成茶。晴雯扶枕道:“快給我喝一口罷!這就是茶了。那邊比得我們的茶!”寶玉傳聞,先本身嚐了一嘗,並無暗香,且無茶味,隻一味苦澀,略有茶意罷了。嘗畢,方遞與晴雯。隻見晴雯如得了甘露普通,一氣都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