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寶玉祭完了晴雯,隻聽花影中有人聲,倒唬了一跳。走出來細看,不是彆人,倒是林黛玉,滿麵含笑,口內說道:“好別緻的祭文!可與曹娥碑並傳的了。”寶玉聽了,不覺紅了臉,笑答道:“我想著世上這些祭文都蹈於熟濫了,以是改個新樣,原不過是我一時的頑意,誰知又被你聞聲了。有甚麼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邊?倒要細細一讀。長篇大論,不知說的是甚麼,隻聞聲中間兩句,甚麼。紅綃帳裡,公子多情,黃土壟中,女兒薄命。這一聯意義卻好,隻是。紅綃帳裡未免熟濫些。放著現成真事,為甚麼不消?”寶玉忙問:“甚麼現成的真事?”黛玉笑道:“我們現在都係霞影紗糊的窗,何不說。茜紗窗下,公子多情呢?”寶玉聽了,不由跌足笑道:“好極,是極!到底是你想的出,說的出。可知天下古今現成的好景妙事儘多,隻是愚人蠢子說不出想不出罷了。但隻一件:固然這一改新妙之極,但你居此則可,在我實不敢當。”說著,又接連說了一二十句“不敢”。
前人惜彆憐朋友,況我今當手足情!寶玉方纔吟罷,忽聞背後有人笑道:“你又發甚麼呆呢?”寶玉轉頭忙看是誰,本來是香菱。寶玉便回身笑問道:“我的姐姐,你這會子跑到這裡來做甚麼?很多日子也不出去逛逛。”香菱鼓掌笑嘻嘻的說道:“我何曾不來。現在你哥哥返來了,那邊比先時自在安閒的了。纔剛我們奶奶令人找你鳳姐姐的,竟冇找著,說往園子裡來了。我聞聲了這信,我就討了這件差出去找他。遇見他的丫頭,說在稻香村呢。現在我往稻香村去,誰知又遇見了你。我且問你,襲人姐姐這幾日可好?如何俄然把個晴雯姐姐也冇了,到底是甚麼病?二女人搬出去的好快,你瞧瞧這處所好空落落的。”
是以每天到紫菱洲一帶處所盤桓瞻顧,見其軒窗孤單,屏帳の然,不過有幾個該班上夜的老嫗。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葦葉,池內的翠荇香菱,也都覺搖搖落落,似有追思故交之態,迥非平素逞妍鬥色之可比。既明白得如此寥落慘痛之景,是以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曰:水池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
寶玉應之不迭,又讓他同到怡紅院去吃茶。香菱道:“現在竟不能,等找著璉二奶奶,說完了端莊事再來。”寶玉道:“甚麼端莊事這麼忙?”香菱道:“為你哥哥娶嫂子的事,以是要緊。”寶玉道:“恰是。說的到底是那一家的?隻聞聲吵嚷了這半年,今兒又說張家的好,明兒又要李家的,後兒又群情王家的。這些人家的女兒他也不曉得造了甚麼罪了,叫人家好端端群情。”香菱道:“這現在定了,能夠不消搬扯彆家了。”寶玉忙問:“定了誰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前次出門貿易時,在順道到了個親戚家去。這門親原是老親,且又和我們是同在戶部掛名行商,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流派。前日提及來,你們兩府都也曉得的。合長安城中,上至貴爵,下至買賣人,都稱他家是。桂花夏家。”寶玉笑問道:“如何又稱為。桂花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