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平沉默好久,俄然額手行大禮道:“臣再有話說,便是族滅之語終有一日,虜禍既平,大司馬功到奇偉,即為罪名。六合雖廣漠,那邊可避秦?國舅若不保,殿下又何故自安?這一條,想必殿下心知腹明,陛下亦洞若觀火。殿下所能操縱時候,不過是這三四年罷了。長州去國甚遠,京師又為上直京軍兩衙共三十六衛拱璧,未雨綢繆之事,隻怕殿下也要開端顧慮了。”
定權畢竟沉吟不語,許昌平又道:“陛下日前之舉,在殿下看來,固有藏弓之嫌。隻是陛下聖心,卻也需求殿下體察。陛下平素最忌,便是殿下在朝結黨,李氏一獄,非論殿下有多少苦處,不管陛下事前察與不察,羅織之周到,手腕之淩厲,凡舉君父尚在,臣子便為此狀,為人君者怎能不心驚?朝事紛爭,誰能包管今後再無近似情事?長此以來,父子間芥蒂不免愈演愈深,初為疥廯,終成瘡癰,乃至於腹心。此次重整詹府之事,一為誡殿下,一為告世人,這且休論。隻是殿下今後對待陛下和臣下當有的態度,還請殿下沉思。臣進奉殿下八字,‘不膠不離,不黏不脫’,這是殿下禦臣下當有的態度;‘和順和順,儘善儘美’,這是殿下事陛下當有的態度。”
他昂首看了定權一眼,右手按了按膝蓋,方嘲笑道:“外有強將,內有強相,臥榻之側,酣眠虎狼。殿下如處其位,能夠得一夕安寢?”
許昌平道:“現在六部,吏刑多親殿下,樞部則控於陛下,工部不敷論道,禮戶事不關己,扭捏無定。鈞衡之位毫不成如陛下之願懸而廢,中書令若成虛位,則三省皆不免成空中樓閣,陛下直掌部中大政庶政,塚宰為六卿之首,首當其衝的便恰是張尚書,陛下屆時豈能容他?他一旦摧折,則殿下斷臂矣。鈞衡之位亦毫不成如殿下之願舉而存,便是一時得由張尚書領銜,將來一定不成李柏舟第二。”
許昌平站起家,大略清算身上打扮,行至定權身後道:“陛下欲除李氏,效周天子直掌六卿以抗外強之念,想來並非起自這一二載,不過是藉著殿下的處境和人事,坐得其成罷了。隻是此役實施,殿下在明,而陛下處暗,此役一畢,惡名儘數殿下,而隱利歸於聖上。臣妄忖殿下的委曲和不平,怕不止於藏弓烹狗,更在禍由自攬,卻畢竟不免與人做嫁。”
許昌平在室內踱了幾步,見陳列並不豪侈而乾淨卻如明鏡台,設想他平素為人,不由笑道:“殿下若硬要臣說根據,臣愚笨,隻敢妄測比方本朝前星正位本在延祚宮,間隔臣奉職的新衙門僅隔一道禦溝,一堵宮牆,可臣本日謁見殿下之所,為何卻在此既無水亭,亦無火箸之處呢?東宮補葺兩年前便已完工,陛下何故遲遲不詔殿下還宮,何嘗冇有給殿下行便利的苦心在其間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