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寺人尖細的嗓音唱起來,似入淨水的墨,一層一層漾開,波紋點點。繞側重重帷幔,在整座宮殿中四散。這悄靜的漢宮,轉眼晃入烏黑的夜色中。
“喏。”趙清蓉拜下。
宮中諸美人遇見他時,他已是天子。隻要陳阿嬌,在他最狼狽、最得誌的時候,趕上他。
“噯,乖囡囡,起吧。”老太後歎了口氣:“嬌嬌公然又瘦了。”
天子倒是有些活力了。
外祖母老了。
老太後笑了,滿額的皺紋都伸展開來:“嬌嬌這張甜嘴兒,儘哄老太婆。――如何,我聽她們說,你這一趟,是跟天子一道兒來的?”太皇太後上了年紀,穿著華縷,固然保養得宜,卻仍蓋不住那一分兒龍鐘老態的頹頹之色。一雙衰老的手自金繡線的籠袖裡伸出來,青筋畢現,瘦骨嶙峋,就這麼搭在趙清蓉腕兒上,像枯樹枝似的。
天子也瞧一眼,卻冇說話。
這後宮女子,是因愛他劉徹,還是懼他帝王威儀?
陳阿嬌。
竇太後笑道:“好不成樣兒的,一個是九五之尊的天子,一個是鳳儀天下的皇後,怪饞嘴兒,像小時候似的,儘賴哀家這處纏鬨,哀家若說不給麼,兩邊兒都是心尖上的肉肉,餓壞了孫兒,成個甚麼模樣!哀家若給,你們煩鬨的冇體例,三天兩端兒跑哀家這邊,叫長樂宮管炊事,哀家這老婆子,愛好清平淡淡,哪像你們,年青輕的孩子,儘愛山珍海味!”竇太後笑眯了眼,言語中明是“嫌煩”,實則句句露著歡暢,天家倫常,與平常百姓家無異,祖母天然愛兒孫繞膝的場麵,其樂融融,一派平和。
隻要陳阿嬌是分歧的。
陳阿嬌因從墊了黃袱墊的小榻上站起來,有些生怯地立在那兒。想要喊外祖母,那稱呼到了嘴邊兒,卻生生嚥下。她有些發怵,隻覺頭暈腦脹,麵前的一景一物,竟似都陌生了。連外祖母的聲音都衰老很多,喊她奶名兒的時候,顫顫巍巍的,彷彿風一吹,那聲音也要化了開去似的。
天子眉頭微微鎖起,似在沉思。竇太後這番話,句句戳心。文天子脾氣敏達,他卻也不拙。文天子能想明白的,他當然也能想明白。
天子居中而坐,竇太後與陳阿嬌隨坐身側。宮人們緩緩行來,膳碟傳入。好可貴的家宴,天家嚴肅於此時,已是蕩然無存。祖孫三人和樂樂圍坐一團,長樂宮已好久不設席,這一頓隨來的家宴,讓竇太後非常歡樂,氣色看起來也好了很多。
“傳――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