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次自夢中驚醒，阿荼惶然地伸手去摸竹枕，總能從枕麵的素絲韌巾上觸到清楚的濕意。

暮春三月，鄭地鄢陵的洧水之湄，恰是一季芳華最盛時候。河邊一脈廣袤野陌間，黛青色的蔓草如地茵般無垠鋪展開來，其間綴了一簇簇鮮皎帶露的白蘞花……

一隊輕騎，數千裡疾行。直到乘著屯放獵物的田車一起駛進鹹陽城，檖木素漆的雙輪陡峭地軋過鹹陽宮冀闕下的鳳紋青磚時，一起心下忐忑的鄉間少女，才驀地被麵前這景象驚得有些發懵……

合法齡的少女，歌聲多數玲玲盈耳，而特彆出眾則要數亭亭立在水岸澤蘭叢畔的一個小女人。她嗓音純澈而清越，頓挫有止的調子娓娓盪開，比山林裡的倉庚鳥還要委宛動聽。

洧水之畔這一帶林澤深廣，多有彩翬、山麇、赤豹、騶虞之類的異獸珍禽，以是士族公卿們前來打獵一點兒都不希奇。隻是，似本日這般景象倒是罕見得很。

幾息之間，他已馳馬欺近了河岸邊阿誰幾近被驚得呆愣在原地的鄉間少女，神采冷酷，語聲清冽，叮嚀擺佈道：“買下她。”

那少女喚作阿荼，不過十四歲年紀，一挽烏澤的長髮綰作雙丱，麵孔還帶著些青澀稚嫩。她眉眼烏靈，本就是這群少女中最姣好的一個，此時，明麗的笑意爛漫綻放，彷彿陽光照在了草尖兒的露水上普通，標緻得的確有幾分晶瑩刺眼。

在住進清池院快滿一個月的時候，阿荼很不測埠在院子南邊一處陰僻角落裡發明瞭一株小小的甘棠幼苗。那株幼棠纔有她的巴掌那麼高，生在一堆混亂卻菁茂的白蘩與莠草間，丁點兒也不起眼。

一起進了門，已是仲夏氣候，室中上月便換下了春日的藻席，鋪上了細篾織成的精美竹簟。光亮的竹麵微微泛著潤青的色彩，單看上去，便彷彿透了幾分清爽的涼意。

阿荼倒是心下十二分的歡樂——甘棠是鄢陵極常見的樹，本來，鹹陽竟也有。

固然住進這鹹陽宮已有些光陰，但聽著這宣稱呼，阿荼仍感覺非常陌生。

而更出人料想的是，被世人拱衛著，策馬行在最火線魁首模樣的，竟是一個看上去隻十六七歲的少年。那少年也是一襲玄色直裾袍，座下是匹一樣玄色如墨的黑瞳驪駒。

他逆光而行，背後初升的朝陽已有幾分灼目，恍忽間竟彷彿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眼。

那衣料細緻柔潤得彷彿微微泛著光，工巧已極的平紋織繡，領、袖、襟、裾皆鑲了彩緣，腰間是提花菱紋的絹帶……她一時候竟不敢伸手去碰觸，恐怕本身指掌間粗糙的薄繭摸壞瞭如許精美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