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睜眼,摸索到了一床被褥,倒頭就睡了下去,真想就此一睡不醒。
潘小園咬著嘴唇,指著那“休書”,顫聲問:“那這血跡是如何回事?四十脊杖,武大才方纔被打板子,恐怕是受不住……相煩大哥去處知縣……”
西門慶跟她對付了兩句,終究甩下臉子,不再離她,獨自走到那官媒人老太太跟前,一拱手,“相煩婆婆簽押,小人出三十五貫,另有五貫錢作婆婆的辛苦費,這就把潘氏領歸去。”
潘小園完整身不由己。她不曉得所謂的“發送官賣”,是就此淪為賤籍、奴婢、伕役,是甚麼樣人都能來競價,還是……
明天那聲清脆的“打!”瞬時讓她有了凶多吉少的動機。
“傳聞還勾引小叔子來著,茶坊王婆說的!”
但是恰好有不識相的蒼蠅還在嗡嗡。麗春院的李媽媽陪著笑,一扭一扭地湊上來,拉住西門慶袖子就往中間拽:“我說大官人,曉得這潘姐兒和你有舊,今後她住我們院子裡,大官人還是能經常來看嘛,要麼,給你留著!大官人也曉得,我們開院子的,最首要的就是個新奇死水,門麵的事兒,哪能老靠幾個熟姐兒撐著呢?這麼著,老身出三十五貫,另請大官人明兒去我們院子裡吃個酒,用度全免……”
既然看不上花轎紅燭,既然不肯意從正門進他西門家,那麼今後就隻能走偏門。眼下淪為階下囚,出息懸於人手的滋味如何?抄家抄出的錦帕、寶釵、金戒指――那是本來給她的聘禮――現在又回到了他西門慶手裡。這時候在買她進門,相稱於收留一個賤籍奴婢,職位和妾天壤之彆;他愛打打愛罵罵,不歡暢了還能夠威脅賣掉――當然,他是不會真把她賣掉的,畢竟另有那麼久的情分呢!
一張皺巴巴的紙擲到她麵前。紙是白的,但鋪滿了刺目標暗紅色血跡,洇透了玄色的墨。那上麵一筆一劃地寫著之乎者也的套話,甚麼“重罪”“休書”“任從再醮”,角落裡一個歪歪扭扭的指模。除了武大,全部陽穀縣冇人有這麼短粗畸形的手。
*
俄然人群裡一聲清脆的喊聲,語氣帶著驕橫,卻冇那麼讓人惡感:“我家大官人籌算出三十五貫,李媽媽,不美意義,今兒冇你的份兒啦!喂,大師都散了吧!三十五貫!”
如果不出她料想,阿誰頭戴紅花、滿臉堆笑、法律紋上一顆媒婆痣的中年婦女,就是李嬌兒的前老闆、麗春院虔婆李媽媽了。此時正和那官媒人老太太噓寒問暖,約莫也是老客戶。說的是甚麼,離得太遠,她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