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1頁/共5頁]
朱先生晨誦結束,挽著袍子來到門房,接了差官的信,公然是張總督的親筆手諭。張總督的信慷慨陳詞,婉約動聽,言簡意賅地闡釋了歸正發難的原義,擺置出目下嚴峻的局勢,又說歸正時逃竄的清廷巡撫方升,從甘肅寧夏攏集起二十萬人馬反攻過來,雄師已壓至姑婆墳紮下營寨,離西安不過二百裡路,要決一死戰。張總督說他的反動軍同仇敵愾,士氣昂揚,完整能夠擊敗方升的烏合之眾,隻是戰事一起,市民百姓必遭塗炭,古城必遭毀滅,於理不通於心亦不忍。是以想請朱先生前去姑婆墳,以先生之德望,以先生與方升之交誼,勸方升退兵,這裡亦不追擊,由他自去隴西。如果方升甘心留住西安,張總督能夠庇護其保養天年。
第二天一早,張總督起來時,已經找不著朱先生,連連歎惋:“這個白癡書白癡!”隨之帶了一排兵士乘車追出城去。
遵循修建祠堂的常例,白嘉軒賣力收繳各家各戶的糧食,鹿子霖賣力批示工程。圍牆工程顛末短促的籌辦,當天後晌就響起石夯夯擊黏土的沉悶的聲音。公眾的熱忱超越了族長和工頭,分歧要求日夜不斷,輪換打夯,人停夯不斷。白嘉軒和鹿子霖籌議一下就接管了。翻修祠堂時拆掉的鍋台又壘盤起來,日夜冒著火光,風箱日夜呱嗒呱嗒響著,管早晨打夯的人吃兩頓飯。五天五夜連軸轉過,環繞村落的土牆全數修補無缺。白嘉軒和鹿子霖又把十六歲以上的男人以老搭少分彆紅組,夜夜巡查巡查。巡查的人在圍牆上撲滅麥草,手執梭鏢和鐵銃,在高至屋脊的圍牆上嚴陣以待。有一夜,白嘉軒睡得正香,驀地被一聲沉重的銃響驚醒。他爬起來抓起靠在炕頭牆上的梭鏢,拉開門就衝了出去。村巷裡腳步踢踏,人影明滅,奔到圍牆的出口,那兒已被手執梭鏢的村民圍得水泄不通。值班巡查的人說,他瞥見白狼躥上圍牆,就放了一銃,一道白光又摜出圍牆去了。“白狼來了!”凶信像沉重的烏雲覆蓋在白鹿村的上空,村民們更加驚駭,愈覺修複堡子圍牆的行動非常賢明非常及時。勝利地修複圍牆不但有效地隔絕了白狼的擾亂,增加了安然感,也使白嘉軒切當地考證了本身在白鹿村作為族長的權威和號令力,今後更加自傲。
城裡的歸正隻引發了慌恐,原上的白狼卻形成最直接的威脅。白狼是從南原山根一帶嘈提及來的,幾天工夫,白狼可怖的爪跡已經踩踏了全部白鹿原上的村落。那是一隻純白如雪的狼,兩隻眼睛閃出綠幽幽的光。白狼跳進豬圈,輕無聲氣,一口咬住正在睡覺的豬的脖子,豬連一聲也叫不出,白狼就嘬著嘴吸吮血漿,直到把豬血吸乾咂儘,一溜白煙就無影無蹤地去了。豬肉豬毛無缺無損,隻要豬脖下留著幾個被白狼牙齒咬透的血眼兒。人們把豬趕出豬圈,臨時關進牛棚馬號裡,有的人家乃至把豬拴到火炕腳地的桌腿上。但是無濟於事,關在牛棚馬號裡的豬和拴在火炕腳地上的豬還是被白狼吮咂了血漿而死了,誰也搞不清那白狼如何收支關死了門窗的屋子。南原桑枝村桑老八就是把豬拴在炕下的方桌腿上,假裝熟睡,用心拉出牛吼似的鼾聲。半夜時分,桑老八就聞聲炕下有吱兒吱兒的聲響,像娃兒吮奶汁的聲音。桑老八悄悄偏過甚,展開眼朝腳地一瞅,一道白光穿過後牆上的木格窗戶摜出。待他點上油燈,光著屁股下炕來看時,豬已斷氣,尚未吸吮淨儘的血冒著氣泡兒從豬脖下的血口兒裡汩汩湧出來。最有效的防備辦法終究從白狼最早作孽的南原締形勝利,人們在村落四周撲滅麥草,徹夜不熄。狼怕火,常見的野狼怕火白狼也怕火。白鹿原一到夜幕來臨就閃現出前所未有的壯觀,村村燃燒,到處冒煙;火光照亮了村樹和街路,煙霧滿盈了星空。